《狼煙外》面對
冷秋之季,皓月當空,山離居門前被月光灑落了一地,亮的透靜。
月寒褵倚坐在門邊,一張毫無血色的素顏望著墨穹,眼裡盡是透露著無奈。
曾經的記憶,對自己不解的身世,剎那之間有了答案,原來母親與師父刻意的安排,是為了讓自己能在亂世中求得一絲生存,是為了讓自己能活得像個平凡人……人?她能再稱自己為人類嗎?她已不再是,她已是被世人唾棄並畏懼的魔物。
「有時候事情不求得結果,才是最好的選擇……」月寒褵對著升至中天的月華,語露無盡的哀愁。
斂目而思,月寒褵心知已不能待在山離居,天大地大,哪裡有她容身之處呢?剎那之間,腦海裡一閃而過的是她不願面對之地—--異度魔界,她猛地搖了搖頭,中斷了自己的思緒。
思及此,月寒褵慢慢回想自己近日來所遭遇的事故,母親與邪族女王九禍是舊識,而母親又是邪族中善使咒術的後代,怪不得魔界大費周章要尋她,怪不得她自己與生俱來的術法之力……但即便擁有震以懾人的力量,月寒褵自小沒想害過人,即使師父傳授水紋劍法,她從沒讓水紋劍出鞘過。
在她的心裡,嚮往的是在單純、平凡不過的生活,異度魔界,這個陌生之地,即便她回去了,必然成為魔界強壓中原的力量。從近日異度魔界所派出的魔將來看,哪個不是嗜血無情?哪個不是讓中原一再生靈塗炭的?即便她所認識的「他」,對中原來說也是一個駭人的魔物。
是人,是魔,對她而言早已無意義,既然深知自己是禍害,那就離開吧,離的越遠越好,遠離這個是非之地的想法,在她心裡越來越強烈。
「明日便起程吧。」打定念頭,月寒褵起身兀自走回屋內歇息,結束這思緒混亂的夜晚。
深幽林外,一道黑色人影靜靜望著山離居,半晌,旋即消失在幽林的盡頭。
天色未明,山裡靜謐的毫無生息,只聽得見幾隻寒鴉鳴叫。
月寒褵徹夜輾轉難眠,尚未見天光,她起身收拾簡單的包袱,正踏出房門之際,忽感一陣強大的魔氣朝她逼近,敏銳的洞察力告訴自己,這是個曾經熟悉的氣味。
赦生……你終究還是來了嗎?
深知是自己熟悉之人,月寒褵兀自站在門前,儘管腦中思緒混亂,卻仍神色自若,坦然的面對這意外的不速之客。
「赦生……你知曉一切了……」話語未落,月寒褵知道赦生此行的目的,他定是奉九禍之命前來迎她回魔界的,思緒一轉,面色變得凝重,已不像往日個性溫和待人的她。
「妳,邪族後代,母后的舊識。」清冷低沉的嗓音,簡潔的話語透出屬於魔的冷漠與無情。
「我……不能回去。」一字一句透露的是心意已決,是不可動搖的意念。「你請回吧……」此話一出,月寒褵仍知曉赦生是絕不會放棄的,她太了解他了,一個奉命行事的魔,一個忠心於任務,忠心於魔界的魔,她斂眸,等著冷傲身影的答覆。
「身為魔,是一種驕傲,為何不回?」低沉之音如天光晦暗,那樣的平凡,卻又那麼深刻,帶著一種身為魔狂傲的自信,赦生低首,目光卻直直落在月寒褵身上。
「有些事……你……永遠不會明白的。」月寒褵不想說破,即便說破也無益於眼前的情況,她深嘆了口氣,一手置於腰間的水紋劍柄上,深眸中掠過一絲的蒼黯。
如果這是個不得已的抉擇,那就讓它伴隨此刻的記憶永遠埋葬吧。
月寒褵低語念誦術法,一瞬間水紋劍泛起了點點淡藍光,彷彿是有意識般,藍光隨咒語越來越清晰,剎那,念咒之人已被劍氣包圍。
「恕我不能和你走……」隨劍氣飄散的喃喃低語聲,更多的是無奈、遺憾,心頭一緊,手緊握劍柄,旋即,未曾問世,傳說的四大神劍之一水紋劍應聲出鞘,空氣頓時凝結,細長的劍身,上頭刻滿水紋圖樣,散發著幽幽藍光,清冷而細膩,透澈如皓月。
「贏我,就隨你回魔界!」
狂妄之語甫落,她知曉這不是自己的本性,她也不願與昔日的好友決戰,但卻被連日的思緒擾亂原本該冷靜的判斷,不多想,月寒褵旋起凌厲飛快的劍勢直朝赦生童子,她只得逼赦生放棄,但她心裡卻又不時響起另一道聲音,出招間不見冷靜沉著,穿梭藍光的人影,帶著盡露空門的破綻。
赦生見狀,手握狼煙戟,長戟一轉,身形如雷的游移於劍招之間,一道道若有似無的藍光將地面照得透亮,看似猛烈的攻勢,實則亂無章法,赦生知曉眼前的她無心於戰鬥,只避招不催任何內力,疑問,不解,半晌的對立,是無語的凝視,是無盡的沉思。
「為何?」向來清冷的聲音,多了一絲不易查覺的激動。
月寒褵無語,墨眸越發模糊,柳眉緊蹙,再度運劍凌起另一番攻勢,細劍直向魔者,卻略顯遲疑,眼見赦生只閃避,手握的水紋劍突地停至半空。
「閃避,是無法讓我心服口服的回魔界的。」此刻的她,心思混亂,讓劍出鞘,是個不得已的決定,不這麼做魔界不會罷手,收起往日性格溫良,她的決心,必得讓赦生知曉。
「妳的劍法,已說明一切。」戟迴轉,回歸魔者肩後,面對毫無殺意的她,赦生自始自終無心於戰。
再度的靜默,半晌,纖手一鬆,水紋劍應聲落地,冷幽藍光也隨即消逝,蒼穹乍見亮得耀眼的旭日從雲縫破出第一道晨光,大地萬物瞬間清晰了起來,月寒褵別過頭,低眉斂目,一道清淚從眼角滑落。
抿了抿唇,才開口道出這些日來她的悲泣,她的苦痛。「我竟是……人們眼中畏懼的禍害,也許……我本不該在這世上。」話甫落,素顏上一抹淒涼的淺笑,「你認為呢……赦生。」
一個難解的謎題,月寒褵心裡無數的矛盾,此刻,她想知道身為魔者的好友赦生童子,他的答案。
「自我的定義,自己明白,妳是誰,是否具有威脅,端看妳如何抉擇。」語氣間透露著是魔者對自身極高的自尊心,卻又帶著對眼前人兒憐憫之意,只是赦生不解,為何自己內心此刻是如此的沉重……
月寒褵回首默然,碧顏帶著些許驚愕,一來她打從認識赦生,向來少言的他竟說了這麼多話,二來他的一番話的確說到她心坎去。
嘴角一抹淡笑。「難得聽你開口說這麼多話。」
是啊,自己是誰,自己想成為什麼人,端看自己的抉擇……人或魔,只是表面上的形式,真正的她,早已做出決定了不是嗎?月寒褵聽著赦生的一番話,無解的愁緒似乎有了答案,她釋然而笑,望著眼前孤傲的他,內心頓時感到一絲平靜。
只是她想到赦生此行的目的,面容又沉下。「不論我的決定是什麼,還是必須回魔界吧……」思及此,她無奈,但也不像先前那樣鬱悶,只要向魔界表達她的心意,魔界應不會再強人所難,她對魔界女王九禍有著堅定的信心,赦生明事理,他母親一定也能,思及此,有種如釋重負之感。
「剛才抱歉了……」她對自己貿然向好友出劍,帶著一絲愧疚。「我會隨你回魔界。」
等了一會兒,月寒褵眼見好友不出聲,緊張的都要冒汗了,她的失態之舉是否讓好友不悅了?她有些發窘,急忙開口道:「赦生……我剛才不是有……」
話未說完,赦生才開了口。「妳的抉擇。」
月寒褵很是訝異,赦生對她的突兀的舉動不放心上,而在意的是她的抉擇。
「你會知道的。」她輕哂了一聲,望了水紋劍一眼,念了幾句咒語,地上的水紋劍閃動著藍光,隨即飛騰而起,回歸劍鞘之內。「竟讓這把劍給出鞘了……」喃喃幾聲後,往魔者之處走去。「走吧,耽擱了你的任務,我會過意不去的。」
赦生童子佇立在原地,靜默,一雙眼毫不必諱的直看著月寒褵,冷然俊顏的面容下,看不出任何情緒,卻隱藏著被壓抑的情感,面對好友從不願到坦然以對,他雖是母后賦予任務前來的,卻也不想強迫,他給了她抉擇,他想知道她的答案,若她不願回去,他亦不強求,首次忠心於任務的他,動了未曾有過的念頭。
月寒褵不解為何赦生直盯著她瞧,低頭看了看自己。「怎麼,我身上有什麼嗎?」
「……」
赦生不語,別過頭,將視線調離,幻化出異界黑洞,隨即步入,月寒褵急忙跟上前,對著這孤僻成性的好友,不覺輕嘆一聲,真是難以捉摸的心思啊。
紫雷天際時而閃動、明滅,他倆一前一後回到赦生道,月寒褵似想到什麼,連忙叫住前方人影。「赦生,可否等我半刻?」
赦生沒回頭,但腳步卻是停下來了。
月寒褵低下身子,用手輕觸了地面,低聲說了幾句話後才起身。
赦生道,一個她熟悉的地方,在這裡,她首次瞧見母親口中說的「美麗」的魔物,更意外的是,她還成為了這名魔物的好友,想來,與魔如此有緣,也是因自己本就是魔,注定要遇上罷。
「走吧。」月寒褵回首,瞥了方才觸摸的地面,一臉若有所思。
赦生並無多問,逕自往前。
孤傲少言的他,對自己的武學有著嚴苛的要求,他的生,是為了魔界效命,他的死,也要為魔界榮耀,他的生命是如此純粹,一名純粹而忠心的魔者,卻未曾想過有一日竟會出現他更重視的事物——一個意料之外的好友。他至今仍是不明白,為何心裡對她總是多了分憐惜?
只是,他不願尋找答案,因為,單純再不過的魔將,生命裡不允許這個意外的發生,但,又為何得知她是邪族,是個純魔,是屬於魔界之人後,那瞬間心頭掠過的欣喜?此刻只知曉,她只是個再單純不過的一名好友罷了。
一前一後,各有心思,只是誰也沒說出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