遊之章:漫遊佳人節
嚮晦時分,一陣陣冷風吹撫著大地,橘紅彩雲在蒼穹浪浪宕宕地移動著,寥寥無幾的寒鴉盤旋在日月無城上頭,本是一片淒涼迷濛的景象,卻被城裡一片語笑喧嘩、車馬駢闐給遮蔽住。今夕是日月無城的大日子──佳人節,顧名思義,天下名姝將齊聚在此地,連皇帝之花鳥使也前來揀選。
良久,天色漸暗,家家戶戶忙著張燈結綵,一排渥丹燈籠掛於樑上,放眼望去燈影綿亙千里,倏瞬三街六巷被染上彤光,士女遊人也從各地紛沓而來,若干越女也在街上穿梭著,已和京師無異,好不熱鬧。
遠處,四條人影緩緩而行迎著日月無城東門走來。
「可真冷喲。」率先開口之聲音寬洪,是位年約四十出頭,粗眉大眼,滿嘴鬍鬚,看來是個性格豪爽粗獷的下士。雖玩世不恭,但他可是當年受聖上冊封為「博學侯」的趙空棠,四書、五經、三禮、三傳……等等,無一不精、琅琅上口。
走在他右側之人瞥了他一眼,道:「說今夜稍冷,披件皮裘,汝就是不聽。」看這人約二十來歲,長得丰神俊美,眼如一泓清泉,琥珀色之髮繫上一條青巾被晚風吹得飄揚,一襲白衣如不涉塵世般的清麗飄逸,他是扶影閣的少主──周之。
「哈哈哈,等進了城後,身上的寒意會消失的無蹤無影啦!是吧,之弟?」趙空棠本是雙手緊縮在胸前一臉寒意,一提起進城之事,便笑顏逐開,忘我的加快腳步愈走愈遠。
徒眾觀瞻他這副模樣,不約而同的莞爾而笑。
迂久之後,四人來到城內,一片摩肩擊轂的景象令眾人共相嗟訝。
一身形頎長的男人讚嘆道:「這佳人節處處是頌聲遍野,今日一見,果然名不虛傳!」爾人名曰韓世奄,雖不是什麼俊俏之人,倒也生得斯斯文文,他那雙瞳翦水之樣,也添了幾分朝氣勃勃。一手輕搖絹扇的瀟灑,率真、直言的性情,讓他在大江南北也頗多一面之雅。
一旁趙空棠連聲附和,不停的點頭叫好。
大夥兒漫無目的的在城中遊走,突地周之停了下來,似想到什麼,頓了一會,復跟上眾人,道:「吾看這樣繞城也不是辦法,縱然街景熱鬧,但嗷嘈之聲刺耳,擾得心神紊亂,甚是不快。」語畢,又向著趙空棠淺笑一揖,道:「不如空棠兄提個地點,暫歇息吧?」
本在扶影閣過著安逸閒適生活的他,忽一日知己全來訪,邀他去參與向陽城的寫詩擂台賽,居然是被好友們矇騙,前來觀賞這佳人節。自小鮮少接觸紛紛鬧鬧的場面,怪不得待個約莫幾分,已是心不寧不定。
正沉溺在一片歡愉氛圍的趙空棠,一邊傳來叫囂聲,似乎沒聽到周之的話,繼續探頭探腦,找尋樂子玩。
周之看他沒理會,便想喚第二次時,一道溫和平靜之聲遂提議:「柳月茶坊,要不要?」
「哦,胡兄也知道這間茶坊啊!來到日月無城應要去此地參觀參觀才是。」霎那醒悟的韓世奄用扇柄輕敲手心,以示贊同之意。
被叫胡兄的人,本名叫胡谷峰,長得五官精緻,那雙鳳眼裡,墨黑的瞳仁似如帶有一絲悲愁,烏黑之髮隨性披散於肩,看來是個十足的江湖人,實質上卻是正正當當榜上的探花郎。前些年妻子亡故,便是沉靜少言、見了人亦是淡淡敷衍。自甘淪落到此等地步,連好友相勸也沒法,時間如奔去海裡的大江流,他也漸些明白,而慢慢走出陰霾。
正到處閒晃的趙空棠,聽聞柳月茶坊,耳朵像是一匹狼般,聽覺突變敏銳,眼驀地亮晃晃,隨即高聲道:「好好好,就去此地!」
「怎麼空棠兄一聽到這名,就興致高昂呢?」周之疑惑不解。
趙空棠向前輕拍他的肩。「之弟啊,我說你應該出來看看世面的。」清了清喉嚨,又接口道:「這赫赫有名的『美人閣』,可是大有來頭哩!」
美人閣?
周之愀然改容,正襟危坐,道:「吾之好友,汝知吾不近女身的,此次前來,完全是誤打誤撞。」
「耶──之弟就別拘謹啦!難得出來遊玩,可別壞了這雅致。」一如率性的韓世奄說道。
周之牽強一笑。
「那誅位好友逕自進去吧!吾在外頭等著。」依然不改本意。
韓世奄聽了,不自覺姍笑:「等咱們出來,你也等不耐煩了。」低頭沉思了一會兒,續道:「嗯……不如來個賞鑒,這樣之弟也可參與,你說好不好?」
趙空棠一聞比賽而諾諾,道:「正值佳人節……那來個賞鑒『美人』,怎樣?」
「這主意不錯。之弟,您意下如何呢?」韓世奄瞟了他一眼,一邊搖搖絹扇。
摯友都已用敬詞,他還敢說不嗎?嘆了口氣,道:「吾去吧。」
韓世奄溫文笑道:「你果真是我的知音啊!」語落,即便轉向胡谷峰。「胡兄那……」
「我去。」話未完,胡谷峰已先表明。
「哈哈,話先說在前頭,這場賞鑒要是誰接不下口,就得……」趙空棠約略望了一下街上,赫然發現一家酒店,腦中閃現一念頭:「喝完十甕醉太白!」
醉太白?還是十甕!眾人不禁面面相覷,一臉錯愕。
「這……這多了點,三甕就夠吧?醉太白酒性濃烈,光是半杯就足夠受了。」韓世奄往常的直率被這驚人的賭注給震懾到,面露難色。
趙空棠興致勃勃的道:「不不不,就是要賭大才好玩啦!」趕忙拉著大夥趨走往柳月茶坊。
今夜的柳月茶坊必將鬧鑊鐸啊!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月至中天,一片纖塵不染的冷光氛圍流瀉於幽靜的街上,此處是──無霄街。
這無霄街是柳月茶坊的所在地,無論日月無城有什麼大節慶、佳節,這處總是靜謐,寂若無人。原因是柳月茶坊是日月無城子民最崇敬之地,自開城以來,這兒就是啜茗、煮酒小酌一番,一邊觀賞佳麗獻藝的清雅之所。開此茶坊的王謝是清望之士,對日月無城有諸多貢獻,怪不得百姓會如此尊敬他了。
也為了這閑靜的地方不被世俗塵囂所紛擾,人們於是在要前往此街的途中,鑿了個河,蓋了座橋,不至於讓嘈吵之聲亂了這清靜。
夜裡的輕風擾亂河的面頰,不自覺泛起一波波如皺紗似的漣漪,冷寂月光照於河上,一片波光粼粼自成一格纖柔之美。
趙空棠一行人步於橋前。
「這城竟有如此壺中天地!」周之讚嘆不已。
趙空棠亦道:「真是來對地方了啦!不虛此行,不虛此行啊!」
韓世奄攤開絹扇輕搖,道:「這柳月茶坊一直是此城引以為傲之處,可是愈來期待有什麼看頭了。」
過了橋,轉個街角,在走了幾步,便到了柳月茶坊。
一排的彤黃燈籠井然有序的懸繫在屋梁上,隨著風晃悠不停。端看這門面,灰白外牆一直延伸到街的盡頭,碩大之地,可見這茶坊必是來頭不小,黑褐色門扇微開一角,旁有掛一牌匾,題著:「柳月茶坊」四字。
眾人一見此等景象,心裡暗暗嘆服。
韓世奄首當前頭,輕推開門扉,正要跨過門檻時,忽見裡頭一人影促忙促急的走來。
那人漸至來到韓世奄面前,是位身體微胖,穿著翠色輕紗的中年婦人,一臉歉仄神情,道:「諸位賓客遠到而來,今日是忙了點,這門前才沒人接待,多多原諒。」
韓世奄仔細觀看這人,應是茶坊的接待侍者,便拱手行禮道:「不打緊的,只求四人位就得了。」
婦人一聽,馬上神色豁朗,急忙道:「這兒還有餘位,來來來,裡面請。」
大夥一同隨婦人帶領下,穿過庭院,進了一間名做「醉芙閣」的屋子。
因值佳人節,使得多才多藝的麗人們都被招攬來。屋裡人山人海,卻有條不紊的坐在小案桌上,渾然忘我的目眙臺上正表演的絕色佳人。
周之甚是訝異,他本以為這美人閣會是風月場所,卻是出乎意料之外,也放下心中之大石,不在抗拒。
「那公子們需要點些什麼?我們這應有盡有。」
趙空棠不假思索,道:「哈哈哈,把你們最好的都拿來!今晚我可是興致高昂!」
韓世奄順口續道:「來個一盤五彩炒蝦,一壺鐵觀音。」
胡谷峰輕聲道:「我也一壺鐵觀音與一碟冰釀青梅。」
周之沉吟了一會兒,道:「一壺六天露即可。」
趙空棠覷了他一眼,打趣說道:「兄弟,你當這裡是你的扶影閣啊?這世上僅有的六天露,除了你家門之外,鮮少人會沏這茶的。」
周之閉眸不語,心想:「這茶坊應是沒有如此高貴的佳茗才是。」
正要啟口點別樣時,那婦人應道:「六天露我們這有,不管是多珍貴的茶,只怕客倌不點呢。」頓了一會兒,只見婦人笑呵呵的道:「這也要拜我們主人所賜啊!他就愛淺嚐這少有的茗茶。」
周之起了疑心,問道:「哦,是哪位閣下也有這等高雅之癖?」
「是在下玉央。」一道溫潤的嗓音從身後響起,眾人旋身,便瞧見一淺藍的翩然身影。
韓世奄一看到眼前之人,驚呼道:「原來是玉弟啊!這間茶坊是你開的?」
「是自家世代傳下來的。闊別多年,韓兄依然素性灑脫。」俊顏勾起一抹淺笑。
「怎麼?你們認識啊?」趙空棠一臉疑惑的問。
韓世奄半闔眼眸回想當時情景:「前些年遊湘松城所結識的一面之交。」
「我說韓弟還真容易廣結善緣哩!」趙空棠由衷地佩服,又突然說道:「話不多說啦,快點找個好位子坐下。」大眼不停地觀望屋內。
「這裡請吧。」玉央做個請的手勢,又轉向婦人道:「趕快去準備茶點吧!不可簡慢了客人。」
「是。」微欠身後婦人便往膳房去。
在男子的率領下,一行人坐定於中間的四人坐案桌,表演臺上正好是短暫歇息之時,歇會兒食物茶酒也送到。
「諸位稍等片刻,是燕城麗人表演。若沒事,我先歇息了。」玉央揚起笑意,即走向門外。
韓世奄細長手指端起青瓷茶碗,聞一縷茶香才緩緩而飲,隨後道:「那賞鑒就從燕城麗人開手,兩位美人決定輸贏,由空棠兄先起頭。」
只見趙空棠抱拳喝道:「哈哈,喝醉太白這事必不會輪到我。」
「耶──大話可別說的太早啊!」韓世奄攤扇搖著,唇畔揚起幾分味兒的笑。
半晌,從臺下走來一位玉容姣媚,實可傾城的女子,啟齒道:「小女子名花柔縈,來自燕城,將表演舞一曲。」語畢,臺下一片掌聲雷動。
音樂一悠悠響起,美人兒即輕盈旋身,纖纖荑手便隨著舞姿上下擺動。
趙空棠飲了一口紹興酒,說道:「這玉人可真是人如其名,跳起舞來像花那般嬌麗。」
胡谷峰從容接道:「她那宮腰,洵是好看,柳眼裡的瞳仁如星眸光亮。」
「嗯……真是個好比喻。我說這美人眉如西施,臉似南威,那一瀑彩雲可美極了。」韓世奄雍言而對。
「這位花姑娘舞姿曼妙,這就像洪昇˙長生殿裡說:『妙哉,舞也,逸態橫生,濃姿百出,宛若翾風迴雪,恍如飛燕游龍,真獨擅千秋矣。』。」周之一邊讚嘆一邊輕啜六天露。
「哈,又輪我了。」趙空棠興味盎然。「她手如柔荑,膚如凝脂,齒如瓠犀,螓首蛾眉啊!所以腰肢嫋娜,體態嬋娟也。」隨手拿了甕女兒紅咕嚕咕嚕喝了下去。
語一出,眾口噏然稱賞。
「不愧是空棠兄,這博學侯果然不是混假的。」韓世奄夾一隻蝦往嘴裡送去,點頭對趙空棠稱讚。
「哇哈哈,可不是嗎?」臉上已浮現微醺酡顏。
音樂漸落,花柔縈向群眾行禮,便下了臺去。
周之一邊斟滿香茗,一邊說道:「吾在扶影閣生活多年,竟沒料到世間真有如此絕代之姝!」
趙空棠打了個嗝,面露滿足之意。「所以我說啊,之弟應該出來看世面的。別老是在家,不悶死你才怪。」
在等下一位表演者出場的空檔,趙空棠連菜ㄧ滴也未碰,只顧著飲酒,韓世奄則細細品嚐著佳餚。
「這道佐風燻肉的肉汁鮮美,嚐一口便覺齒頰留香。」
「六天露跟吾家自沏的,可是在伯仲之間。這茶坊可是個好地方啊。」
倏地,趙空棠往桌上倒了下去,開始呼呼大睡起來。
韓世奄發窘道:「哎呀,空棠兄也喝太多了,這樣賞鑒要怎麼下去?」
周之斂眸,臉上有ㄧ絲疲倦之意。「不要緊的,反正現已二更,也該是返回客棧了。」
「那趙兄就合力抬回去吧。」胡谷峰說道。
三人如螃蟹過河──七手八腳的把趙空棠給抬出了柳月茶坊,這趙空棠體型壯碩,縱使費九牛二虎之力也是難抬得動。行於橋上途中,韓世奄一個狼犺,重重跌了下去,趙空棠也因此壓在他身上。
韓世奄連忙驚呼道:「這這這……快來幫我把他抬起來啊!空棠兄可真重啊!唉唷……痛死我啦!」
其餘兩人在一旁輕哂之,別有興致的看著眼前有趣的景象。
橋上的景色真是好的無可挑剔。
(全文完)
良久,天色漸暗,家家戶戶忙著張燈結綵,一排渥丹燈籠掛於樑上,放眼望去燈影綿亙千里,倏瞬三街六巷被染上彤光,士女遊人也從各地紛沓而來,若干越女也在街上穿梭著,已和京師無異,好不熱鬧。
遠處,四條人影緩緩而行迎著日月無城東門走來。
「可真冷喲。」率先開口之聲音寬洪,是位年約四十出頭,粗眉大眼,滿嘴鬍鬚,看來是個性格豪爽粗獷的下士。雖玩世不恭,但他可是當年受聖上冊封為「博學侯」的趙空棠,四書、五經、三禮、三傳……等等,無一不精、琅琅上口。
走在他右側之人瞥了他一眼,道:「說今夜稍冷,披件皮裘,汝就是不聽。」看這人約二十來歲,長得丰神俊美,眼如一泓清泉,琥珀色之髮繫上一條青巾被晚風吹得飄揚,一襲白衣如不涉塵世般的清麗飄逸,他是扶影閣的少主──周之。
「哈哈哈,等進了城後,身上的寒意會消失的無蹤無影啦!是吧,之弟?」趙空棠本是雙手緊縮在胸前一臉寒意,一提起進城之事,便笑顏逐開,忘我的加快腳步愈走愈遠。
徒眾觀瞻他這副模樣,不約而同的莞爾而笑。
迂久之後,四人來到城內,一片摩肩擊轂的景象令眾人共相嗟訝。
一身形頎長的男人讚嘆道:「這佳人節處處是頌聲遍野,今日一見,果然名不虛傳!」爾人名曰韓世奄,雖不是什麼俊俏之人,倒也生得斯斯文文,他那雙瞳翦水之樣,也添了幾分朝氣勃勃。一手輕搖絹扇的瀟灑,率真、直言的性情,讓他在大江南北也頗多一面之雅。
一旁趙空棠連聲附和,不停的點頭叫好。
大夥兒漫無目的的在城中遊走,突地周之停了下來,似想到什麼,頓了一會,復跟上眾人,道:「吾看這樣繞城也不是辦法,縱然街景熱鬧,但嗷嘈之聲刺耳,擾得心神紊亂,甚是不快。」語畢,又向著趙空棠淺笑一揖,道:「不如空棠兄提個地點,暫歇息吧?」
本在扶影閣過著安逸閒適生活的他,忽一日知己全來訪,邀他去參與向陽城的寫詩擂台賽,居然是被好友們矇騙,前來觀賞這佳人節。自小鮮少接觸紛紛鬧鬧的場面,怪不得待個約莫幾分,已是心不寧不定。
正沉溺在一片歡愉氛圍的趙空棠,一邊傳來叫囂聲,似乎沒聽到周之的話,繼續探頭探腦,找尋樂子玩。
周之看他沒理會,便想喚第二次時,一道溫和平靜之聲遂提議:「柳月茶坊,要不要?」
「哦,胡兄也知道這間茶坊啊!來到日月無城應要去此地參觀參觀才是。」霎那醒悟的韓世奄用扇柄輕敲手心,以示贊同之意。
被叫胡兄的人,本名叫胡谷峰,長得五官精緻,那雙鳳眼裡,墨黑的瞳仁似如帶有一絲悲愁,烏黑之髮隨性披散於肩,看來是個十足的江湖人,實質上卻是正正當當榜上的探花郎。前些年妻子亡故,便是沉靜少言、見了人亦是淡淡敷衍。自甘淪落到此等地步,連好友相勸也沒法,時間如奔去海裡的大江流,他也漸些明白,而慢慢走出陰霾。
正到處閒晃的趙空棠,聽聞柳月茶坊,耳朵像是一匹狼般,聽覺突變敏銳,眼驀地亮晃晃,隨即高聲道:「好好好,就去此地!」
「怎麼空棠兄一聽到這名,就興致高昂呢?」周之疑惑不解。
趙空棠向前輕拍他的肩。「之弟啊,我說你應該出來看看世面的。」清了清喉嚨,又接口道:「這赫赫有名的『美人閣』,可是大有來頭哩!」
美人閣?
周之愀然改容,正襟危坐,道:「吾之好友,汝知吾不近女身的,此次前來,完全是誤打誤撞。」
「耶──之弟就別拘謹啦!難得出來遊玩,可別壞了這雅致。」一如率性的韓世奄說道。
周之牽強一笑。
「那誅位好友逕自進去吧!吾在外頭等著。」依然不改本意。
韓世奄聽了,不自覺姍笑:「等咱們出來,你也等不耐煩了。」低頭沉思了一會兒,續道:「嗯……不如來個賞鑒,這樣之弟也可參與,你說好不好?」
趙空棠一聞比賽而諾諾,道:「正值佳人節……那來個賞鑒『美人』,怎樣?」
「這主意不錯。之弟,您意下如何呢?」韓世奄瞟了他一眼,一邊搖搖絹扇。
摯友都已用敬詞,他還敢說不嗎?嘆了口氣,道:「吾去吧。」
韓世奄溫文笑道:「你果真是我的知音啊!」語落,即便轉向胡谷峰。「胡兄那……」
「我去。」話未完,胡谷峰已先表明。
「哈哈,話先說在前頭,這場賞鑒要是誰接不下口,就得……」趙空棠約略望了一下街上,赫然發現一家酒店,腦中閃現一念頭:「喝完十甕醉太白!」
醉太白?還是十甕!眾人不禁面面相覷,一臉錯愕。
「這……這多了點,三甕就夠吧?醉太白酒性濃烈,光是半杯就足夠受了。」韓世奄往常的直率被這驚人的賭注給震懾到,面露難色。
趙空棠興致勃勃的道:「不不不,就是要賭大才好玩啦!」趕忙拉著大夥趨走往柳月茶坊。
今夜的柳月茶坊必將鬧鑊鐸啊!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月至中天,一片纖塵不染的冷光氛圍流瀉於幽靜的街上,此處是──無霄街。
這無霄街是柳月茶坊的所在地,無論日月無城有什麼大節慶、佳節,這處總是靜謐,寂若無人。原因是柳月茶坊是日月無城子民最崇敬之地,自開城以來,這兒就是啜茗、煮酒小酌一番,一邊觀賞佳麗獻藝的清雅之所。開此茶坊的王謝是清望之士,對日月無城有諸多貢獻,怪不得百姓會如此尊敬他了。
也為了這閑靜的地方不被世俗塵囂所紛擾,人們於是在要前往此街的途中,鑿了個河,蓋了座橋,不至於讓嘈吵之聲亂了這清靜。
夜裡的輕風擾亂河的面頰,不自覺泛起一波波如皺紗似的漣漪,冷寂月光照於河上,一片波光粼粼自成一格纖柔之美。
趙空棠一行人步於橋前。
「這城竟有如此壺中天地!」周之讚嘆不已。
趙空棠亦道:「真是來對地方了啦!不虛此行,不虛此行啊!」
韓世奄攤開絹扇輕搖,道:「這柳月茶坊一直是此城引以為傲之處,可是愈來期待有什麼看頭了。」
過了橋,轉個街角,在走了幾步,便到了柳月茶坊。
一排的彤黃燈籠井然有序的懸繫在屋梁上,隨著風晃悠不停。端看這門面,灰白外牆一直延伸到街的盡頭,碩大之地,可見這茶坊必是來頭不小,黑褐色門扇微開一角,旁有掛一牌匾,題著:「柳月茶坊」四字。
眾人一見此等景象,心裡暗暗嘆服。
韓世奄首當前頭,輕推開門扉,正要跨過門檻時,忽見裡頭一人影促忙促急的走來。
那人漸至來到韓世奄面前,是位身體微胖,穿著翠色輕紗的中年婦人,一臉歉仄神情,道:「諸位賓客遠到而來,今日是忙了點,這門前才沒人接待,多多原諒。」
韓世奄仔細觀看這人,應是茶坊的接待侍者,便拱手行禮道:「不打緊的,只求四人位就得了。」
婦人一聽,馬上神色豁朗,急忙道:「這兒還有餘位,來來來,裡面請。」
大夥一同隨婦人帶領下,穿過庭院,進了一間名做「醉芙閣」的屋子。
因值佳人節,使得多才多藝的麗人們都被招攬來。屋裡人山人海,卻有條不紊的坐在小案桌上,渾然忘我的目眙臺上正表演的絕色佳人。
周之甚是訝異,他本以為這美人閣會是風月場所,卻是出乎意料之外,也放下心中之大石,不在抗拒。
「那公子們需要點些什麼?我們這應有盡有。」
趙空棠不假思索,道:「哈哈哈,把你們最好的都拿來!今晚我可是興致高昂!」
韓世奄順口續道:「來個一盤五彩炒蝦,一壺鐵觀音。」
胡谷峰輕聲道:「我也一壺鐵觀音與一碟冰釀青梅。」
周之沉吟了一會兒,道:「一壺六天露即可。」
趙空棠覷了他一眼,打趣說道:「兄弟,你當這裡是你的扶影閣啊?這世上僅有的六天露,除了你家門之外,鮮少人會沏這茶的。」
周之閉眸不語,心想:「這茶坊應是沒有如此高貴的佳茗才是。」
正要啟口點別樣時,那婦人應道:「六天露我們這有,不管是多珍貴的茶,只怕客倌不點呢。」頓了一會兒,只見婦人笑呵呵的道:「這也要拜我們主人所賜啊!他就愛淺嚐這少有的茗茶。」
周之起了疑心,問道:「哦,是哪位閣下也有這等高雅之癖?」
「是在下玉央。」一道溫潤的嗓音從身後響起,眾人旋身,便瞧見一淺藍的翩然身影。
韓世奄一看到眼前之人,驚呼道:「原來是玉弟啊!這間茶坊是你開的?」
「是自家世代傳下來的。闊別多年,韓兄依然素性灑脫。」俊顏勾起一抹淺笑。
「怎麼?你們認識啊?」趙空棠一臉疑惑的問。
韓世奄半闔眼眸回想當時情景:「前些年遊湘松城所結識的一面之交。」
「我說韓弟還真容易廣結善緣哩!」趙空棠由衷地佩服,又突然說道:「話不多說啦,快點找個好位子坐下。」大眼不停地觀望屋內。
「這裡請吧。」玉央做個請的手勢,又轉向婦人道:「趕快去準備茶點吧!不可簡慢了客人。」
「是。」微欠身後婦人便往膳房去。
在男子的率領下,一行人坐定於中間的四人坐案桌,表演臺上正好是短暫歇息之時,歇會兒食物茶酒也送到。
「諸位稍等片刻,是燕城麗人表演。若沒事,我先歇息了。」玉央揚起笑意,即走向門外。
韓世奄細長手指端起青瓷茶碗,聞一縷茶香才緩緩而飲,隨後道:「那賞鑒就從燕城麗人開手,兩位美人決定輸贏,由空棠兄先起頭。」
只見趙空棠抱拳喝道:「哈哈,喝醉太白這事必不會輪到我。」
「耶──大話可別說的太早啊!」韓世奄攤扇搖著,唇畔揚起幾分味兒的笑。
半晌,從臺下走來一位玉容姣媚,實可傾城的女子,啟齒道:「小女子名花柔縈,來自燕城,將表演舞一曲。」語畢,臺下一片掌聲雷動。
音樂一悠悠響起,美人兒即輕盈旋身,纖纖荑手便隨著舞姿上下擺動。
趙空棠飲了一口紹興酒,說道:「這玉人可真是人如其名,跳起舞來像花那般嬌麗。」
胡谷峰從容接道:「她那宮腰,洵是好看,柳眼裡的瞳仁如星眸光亮。」
「嗯……真是個好比喻。我說這美人眉如西施,臉似南威,那一瀑彩雲可美極了。」韓世奄雍言而對。
「這位花姑娘舞姿曼妙,這就像洪昇˙長生殿裡說:『妙哉,舞也,逸態橫生,濃姿百出,宛若翾風迴雪,恍如飛燕游龍,真獨擅千秋矣。』。」周之一邊讚嘆一邊輕啜六天露。
「哈,又輪我了。」趙空棠興味盎然。「她手如柔荑,膚如凝脂,齒如瓠犀,螓首蛾眉啊!所以腰肢嫋娜,體態嬋娟也。」隨手拿了甕女兒紅咕嚕咕嚕喝了下去。
語一出,眾口噏然稱賞。
「不愧是空棠兄,這博學侯果然不是混假的。」韓世奄夾一隻蝦往嘴裡送去,點頭對趙空棠稱讚。
「哇哈哈,可不是嗎?」臉上已浮現微醺酡顏。
音樂漸落,花柔縈向群眾行禮,便下了臺去。
周之一邊斟滿香茗,一邊說道:「吾在扶影閣生活多年,竟沒料到世間真有如此絕代之姝!」
趙空棠打了個嗝,面露滿足之意。「所以我說啊,之弟應該出來看世面的。別老是在家,不悶死你才怪。」
在等下一位表演者出場的空檔,趙空棠連菜ㄧ滴也未碰,只顧著飲酒,韓世奄則細細品嚐著佳餚。
「這道佐風燻肉的肉汁鮮美,嚐一口便覺齒頰留香。」
「六天露跟吾家自沏的,可是在伯仲之間。這茶坊可是個好地方啊。」
倏地,趙空棠往桌上倒了下去,開始呼呼大睡起來。
韓世奄發窘道:「哎呀,空棠兄也喝太多了,這樣賞鑒要怎麼下去?」
周之斂眸,臉上有ㄧ絲疲倦之意。「不要緊的,反正現已二更,也該是返回客棧了。」
「那趙兄就合力抬回去吧。」胡谷峰說道。
三人如螃蟹過河──七手八腳的把趙空棠給抬出了柳月茶坊,這趙空棠體型壯碩,縱使費九牛二虎之力也是難抬得動。行於橋上途中,韓世奄一個狼犺,重重跌了下去,趙空棠也因此壓在他身上。
韓世奄連忙驚呼道:「這這這……快來幫我把他抬起來啊!空棠兄可真重啊!唉唷……痛死我啦!」
其餘兩人在一旁輕哂之,別有興致的看著眼前有趣的景象。
橋上的景色真是好的無可挑剔。
(全文完)